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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貓始終沒有找到。

李員外的情緒更加不安。比之前聽說河神新娘逃走了時,還要惴惴。

他想起了二十年前。

二十年前,石城祭祀河神已滿十年,已經十年風調雨順,頗享甜頭了。

所有人都志得意滿的時候,忽然,有一夜,河神滿身都是血痕,出現在他們夢裏,斷斷續續地說:【殺貓......殺貓!】

不斷重覆了一夜。

被托夢的人都惶惶不解,開始全城捕殺貓類。

貓的屍首堆積如小山,但河神還是托夢。

連續托夢三晚,一夜比一夜身上的血痕多。

直到第三晚,連夢中的人形都維持不住,直接變回了原型。

那條巨魚喘息著,被黑貓緊緊咬住腮下的位置,淒厲至極:【殺貓......殺貓,黑色的......逃出來......禍!】

***

論壇。好友私信頁面。聊天記錄。

【你是說,這只黑貓其實一直在註意著我?】李秀麗吃驚。

瑛回覆:【是。如果我猜得沒錯,它一直在‘看’你。所以那天的山洞裏,才能及時趕到,把你救下。】

【看我?啊,我想起來了。在我的身份卡病死的那一天,黑貓曾出現在她的窗前。難道從那時候開始,它就已經在跟著我了?】李秀麗說:【可是為什麽呢?這只黑貓看起來就不是凡貓,而我的身份卡只不過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藍卡,一個大門不出,二門不邁的閨秀,翻遍記憶,也沒有半點出格的舉止。】

她很信任對面的這位前輩,疑惑之下,甚至連主卡的大體身份都脫口而出。

瑛卻說:【不,它不是在關註你的身份卡。我說的是,它在看著‘你’。你本人。從你登陸游戲開始,它大約就在‘看著’你。】

李秀麗的手抖了一下:【、所以,那它出現在我身份卡正好死去的那一天,是?】

私聊頁面的那頭,顯示“正在輸入中”,然後,瑛緩緩地打了幾句話。

瑛:【我想,應該在你的身份卡,那位小姐死去的那一刻,它那時候就已經察覺到,一個新的存在即將來到,也就是你。你即將要以這個身份卡登陸游戲。它提前發現了‘你’。所以,它才會提前等在那裏,註視著那位小姐死去,等待你的到來。】

隔著一個論壇、無數世界,李秀麗這樣膽大包天,看鬼片都不帶眨眼的人,也在一瞬間毛骨悚然。

她立即追問:【可是,它為什麽會發現‘我’?<道種>公司這麽強大,跨越宇宙,把我們這些玩家送到不同的世界......一只黑貓?】

瑛說:【如果我猜得沒錯,這只黑貓,是從陰曹地府逃出來的。你所在的大夏附近,就有一個陰曹地府不能管控的節點。它既然能‘逃’出來,必定是口口口口的口口口。也就一定能識別出玩家的與眾不同。畢竟,玩家口口口口口口】

瑛似乎說出了一論壇的些屏蔽詞句,整個後半段都被直接“口口”了。

他們的聊天頁面震蕩了一下,李秀麗的腦海似乎有“嗡”的一聲,眼前的游戲面板也被什麽東西狠狠敲了一下。

然後那個“藍天白雲”的中老年人愛好頭像迅速灰了下去。點擊頭像,就顯示【此號已被刪除】。

過了大概一分鐘,一個灰色的陌生人來加她的好友,頭頂著鮮花和“美麗”字樣的另一種中老年愛好風格,名字是:備份號第壹仟六百貳拾號。

李秀麗飛快而熟練地加上了這個陌生人:【陰曹地府?臥槽,這只黑貓什麽來頭啊,還有什麽是節點?前輩?】

那陌生人很快就把頭頂的名字改回了“瑛”,然後給她回了一個“微笑”的表情:【不好意思,最近被封號有點多,我在做一些事,需要借助論壇,不能被太頻繁封號。所以,有些東西點到即止。等以後有機會,你會明白的。眼前,還是要解決你面臨的現實困難最要緊。】

瑛說:【總之,這只黑貓,大約是從陰曹地府逃出來覆仇的。】

李秀麗奇道:【報仇?它一只貓,有什麽仇?】

瑛:【它看起來是貓,也只是因為它直接的報仇對象是魚。如果它要報仇的對象是另一種東西,它也就是另一種東西了。】

**

二十年前的石城,所有人不顧老鼠亂竄,先是屠了半城的貓,然後又在瘋狂地尋找黑貓。

那是河神除了要求他們獻祭外,最迫切的要求。

它還說,不除黑貓,不僅僅是它的大禍,更是石城的大禍。

但無論捕殺多少只黑貓,夜晚的萊河總是在咆哮不止。石城人每夜都能在夢中聽到河神痛苦而瘋狂的囈語。

一直到城內最後一只黑貓被殺死,河神的痛苦仍未停止。

直到,立冬之前,有一個被獻祭新娘的母親,因傷懷思念女兒,去萊河邊焚燒紙衣裙。

她的女兒被投入河中,屍骨不知何處,或許是在魚腹中,也或許是在河底。

萊河邊有許多微微隆起的小土包,目之所及,大約有二百多個。全都無碑無字,連塊破木牌都沒有。全是衣冠冢。

而這已經是城中豪紳們允許的極限,只怕惹怒河神。

若非河神表示,允許這些父母前來哭祭,只怕連這些衣冠冢,都要被鏟平。

無奈而痛苦的父母們,不知從哪裏聽來,聽說柳字同“留”,有挽留魂魄的意義。

他們便折來柳枝,種在女兒卑微的冢上。希望柳枝招魂留魂,喚回濤濤河水中杳杳的芳魂;希望柳樹的根系,能汲取萊河水,引渡回徘徊水府的亡者。

最早的柳枝,在十年前插下,都已經長大成樹了。

兩百多顆柳樹,枝葉相連,在萊河邊繼續成了隱隱的樹堤。

婦人只是鄉野村婦。但她曾經寧可被打掉牙齒,刀駕脖頸,也拒不受大族的聘金。卻還是因為她對女兒的疼愛鄉裏聞名,而被硬生生奪走了骨肉。

自從女兒被沈入河中,她就時常到萊河邊哭,哭累了,就取水澆灌墳前柳。

她哭壞了雙眼,蒼白了頭發,五年來,墳前已經柳成蔭。

這一日,她又在女兒的衣冠冢外,因悲哀太過,眼淚打濕了墳包的土,浸潤到女兒墳前的柳樹根部。

忽然,柳樹那柔軟下垂,若女子長發的枝條,無風而動。

一時間,沿著萊河岸的兩百多顆柳樹齊齊搖擺身姿,柳葉莎莎而響。它們垂下的柳蔭,幾乎相連,宛如一條細細的陰影之路,似從極遠的冥冥而來。

婦人擡起頭,看到那宛如道路的柳蔭之路中,走出了一只“貓”,或者說,似貓的黑氣。

等到它走到婦人跟前,她女兒墳前的柳樹上,兩片臨近冬至都未雕的柳葉,飄然而落,落在這團黑氣的頭部,化作兩只幽綠的明亮瞳孔。黑氣,就變成了一只黑貓。

黑貓出現時,萊河浪止,似在索瑟。柳樹莎莎,似在言語。

它走到婦人的腳邊,跳上她的膝蓋,蹭了蹭她的臉頰,叫了一聲。

婦人聽到沿河的柳樹的莎莎聲匯聚在一起,與貓叫聲一起,竟似匯成了像女兒,又不像女兒的聲音。

她們說:【母親,不要哭。它要的就是因你們的愛而成的痛,要的就是你們的眼淚。】

【兒,再也不哭。我們生前懦弱,在枉死城中,已經哭夠了。】

【此來,逃出冥府,只為除妖。】

有見到這一幕的人,嚇得屁滾尿流,鄉裏流言四起。

豪紳們聽說了這流言,到河邊審視,驚異地發現,如果把萊河看成是一條魚,把兩百多顆樹蔭相連的柳樹看成是一張張開的嘴,那麽,這張“嘴”正好死死地咬住了“魚”的腮下位置。

正是他們夢中,河神被黑貓咬住的情景。

*

李秀麗疑惑:【如果是為了報仇,它逃出來大約也很久了吧,還是對付不了那魚妖嗎?為什麽要找我幫忙?】

瑛說:【從你描述的它的狀態看,它一直藏身口口,而石城風平浪靜了這麽多年,甚至不直接在陽世對付魚妖。說明它的寄身恐怕已經被毀了。寄身被毀,它就是比較純粹的口口之物,不能再憑自己,直接入水與存在於現世的魚妖纏鬥。

從口口攻擊,也行不通。因為因為魚妖仗江河之力,雖然修為可能連入門都沒有,但憑借江河,能形成一個天然的口口口。在這個口口口之內,魚妖雖然還是凡胎,但可以發揮強大得多的力量。

唯一的辦法,就是借助現世之人,直接破了魚妖的修行,從肉身去擊潰斬殺它。

但魚妖可以憑江水興風作浪,又有一身銅鐵般的鱗甲,只要它不上岸,不把自己的腮部弱點暴露在現世之中,凡人無法輕易殺死它。

必須要人把魚妖引上岸,在岸上對付它。】

瑛說的話中又有許多口口口。只是,這一次,他暫時沒有被封號,只是論壇系統不停地在李秀麗的好友頁面跳出來提示:

【警告:非凡人區可用詞匯!】

【警告!非凡人區可用詞匯!】

李秀麗沒有理睬提示,也不去探究瑛的那些“口口口”、“口口”是什麽詞。在她跟瑛的結識過程中,如果不是直接被論壇系統封號,就說明對方說的詞,頂多是等她踏上修行之後就可以得知的常識,而不是真正的違禁詞。只要別去探究,就沒有關系。

她繼續追問:【那,這麽多年,它可以找的人有很多。】

瑛說:【可是魚妖也知道自己的弱點,你告訴我的它事跡裏,除了最開始的那一兩年,它幾乎從不上岸,只通過萊河水下這個天然的口口口,通過口口,對石城人進行所謂托夢。】

李秀麗:【不對啊,我前幾天,在山洞裏,它以為我要劫走它的新娘,就上岸了......等等......】

瑛說:【你明白了?這就是它寧可上岸,也必須要的東西。也是誘它上岸的幾乎唯一理由。】

李秀麗反應過來,一想:【可是這麽多,每年都起碼有二十四個被祭者,如果這黑貓出來的早,那可能得有幾百號“河神新娘”供它選擇,我就不信,個個都甘心等死。為什麽偏要找我?】

瑛卻說:【你怎麽知道,它沒有找過其他人?】

瑛說:【它恐怕已經失敗了很多次了。因為魚妖的修為,一旦在某個階段裏跨過一個界限,長出了肺部,此妖就有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能力......而這個能力,大概就是讓黑貓一直失敗的重要原因。所以,黑貓只能找到你,或者說,它一直,在等你這樣的人。只有你這樣的人,才能破這樣的能力。】

李秀麗:【???我這樣的人?我什麽樣的人?】

瑛避開了這個問題,發了一個“微笑”的表情:

【其實,魚妖的這個能力並不致命,只是對於對你所在的這個城池的人。或者說,對於古代側世界的大多數女子來說,非常難以面對。】

*

二十年了。

李員外長出一口氣。當年,發現之後。他們不顧那些愚夫愚婦的哀求,鏟除了所有河邊的柳樹,平了幾百座墳,才真正讓那只黑貓消失。

但二十年後,城內再現黑貓。是普通的貓,還是那從枉死城中逃出來的東西再度現身?

他想,但,無論如何,河神幾乎已經與石城的繁榮綁定。

石城人決不允許這些可笑的什麽東西,毀掉他們三十年的繁榮。

當年能打殺了它,現在依舊可以。

他正深思的時候,卻忽然有人急匆匆地闖進了書房。

“老爺,大事不好!”

李員外皺眉:“又是與河神娶親相關的事?”

那家人綠著臉,搖搖頭,左右看看,才附在李員外耳邊,小聲地說了幾句話。

砰砰砰——李員外將所有的茶盞都砸了,臉漲得通紅,渾身直哆嗦:“逆女,這逆女!她是要毀了我家的百年清譽不成?”

連黑貓、河神新娘這些事,都顧不得了,暴怒地跳起來,立刻就往李府趕回。

*

翻完了之前與瑛對話的聊天記錄,再看看正安靜坐在她腳邊的黑貓,想起剛才與黑貓的溝通,李秀麗心中已經有了一套計劃。

便切換了劉醜的號,背起主卡,準備先離開李家。

剛抱起主卡,院子的門就被沖開,擁進來一大堆人。

樓梯上有人沖了上來,蓋板被推開了,樓下也響起女人們的喊聲。

“夫人,我確定,小姐的繡樓裏藏了人,估計是個男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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